机关算尽太聪明
鲁迅对《红楼梦》的不同凡响,有一段精辟的评价:“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王熙凤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组合的“真的人物”的艺术典型。疼爱她的贾母说她是“霸王似的一个人”;她的夫君贾琏叫她“夜叉婆”;李纨曾讽刺她,说“天下人都被你算计去了”;了解她的仆人兴儿说她“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可以说,在王熙风的典型性格里既装着天使又藏着魔鬼。下面,我们主要分析王熙凤复杂性格中魔鬼的一面,即她那精强、残忍和狠毒的个性。
王熙凤是荣国府日常生活的轴心,为了谋得她一己之私的权益,她不择手段,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心性歹毒,极度贪婪,除了索取贿赂外,还靠迟发公费月例放高利贷,光这一项就翻出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的体己利钱来。她接受巨额贿赂,为此杀人不眨眼。在小说中,曹雪芹通过三件事把她机警阴险、凶狠毒辣、敢想敢干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毒设相思局”戏弄、害死贾瑞的冷酷无情;“弄权铁槛寺”谋财害命的漫不经心的恶毒;“计赚尤二姐”借刀杀人害死尤二姐及她腹中胎儿的阴险。这凤姐之“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使人不寒而栗!
其一,“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第十二回)仅仅因为贾瑞对她动了邪念,就“设局”耍手段,愚弄迷恋她的贾瑞。
贾瑞是贾府家墊中授业老师贾代儒的长孙,父母早亡,在祖父膝下长大。贾代儒如果有事,即命贾瑞管理学中之事。在参加宁府庆贾敬寿宴时,王熙凤在园子里偶遇贾瑞,已敏感地意识到他对自己的邪恶企图,作者对她有一段心理描写:“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果真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第十一回)贾瑞果然淫心不死,竟到凤姐住处来打探,“要来请安说话”,惹得王熙凤心烦动气,玩儿起了“毒设相思局”,让贾瑞一步一步入彀,累受愚弄,直至相思自戕而死。
王熙风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呢?平儿的一席话或可作为注解:“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第十回)这“廠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语,十分贴切地道出了王熙风对贾瑞的憎惡之心。她本是个抓尖要强的人,居然冒出贾瑞这只翔蛤鲼想占她这罐凤的)便宜,未免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这念头本身就是对她的亵渎。她是无法容忍的,所以,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没有这样的心理活动和情感定位,就不会有那样曲折的“毒设”。这“毒”恰恰是王熙风典型性格的最富有个性的本质特征。曹雪芹笔下的王熙风的“毒”,所以写得这样“活跳”,不是毒在她的行为的表层,而是毒在她的心里的算计—她“机关算尽”地置贾瑞于死地,心思周密,了无痕迹,冷酷得让人心惊肉跳.
对“毒设相思局”,人们历来存有不同看法。有种意见认为,对于贾瑞的邪心歹意,王熙凤已屡次示警,并给以薄惩,但贾瑞终不觉悟,以至自戕自害,这是他罪有应得,不得凤姐。这种说法未免偏颇,贾瑞确实是邪恶愚钝之人,但他罪不至死。而王熙凤是明眼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玩猫提老鼠的游戏,要惩罚、戏弄这个对她存有非分之想的傻瓜。她分明憎恶鄙视贾瑞的为人,可每次见面却还要假以辞色,引诱贾瑞,使这愚人产生错觉,落入王黑风设计的陷阱,其用心是何其冷酷狠毒,当然这不过是小试锋芒。
其二;“王凤姐弄权铁尴寺:《第十五回,她区仅为下三干两的精組、晚通不经儿地断送了两个年轻的生命。而且她对自已课财害命的思行都还会无一丝愧疚。
在为秦可卿送殡的路上,王风姐带着宝玉等下榻在离铁槛寺不远的水月庵。庵里的净虚老尼请求她运用贾家权势打通关节,帮长安府太各的小舅子李衙内强娶张财主家的女儿张金哥。她原未在意,可禁不住净虚的激将法,她便“发了兴头”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于是,她“假借贾琏所嘱,修书一封”,在长安节度使云光那里果然奏效。最后,硬逼张家退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使一对有情人被活活拆散,双双自尽身亡,谋算悔婚的张财主家人财两空,王熙凤起坐享三于金。而她对自己的倒行逆施却并无一点良心责备,丝毫不觉得问心有愧,反而是,“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第十六回)如此看来,王熙凤目后做惯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大发不义之财。她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使贾家的败落雪上加霜。这些罪恶都为其在贾氏家族倾覆后,她自己被清算的悲剧结局埋下了伏笔。
其三,“弄小巧用借剑杀人”(第六十九回)王熙凤以狡诈、狠毒的心计,一步步逼尤二姐就范,最终借刀杀人,将她及腹中的孩子迫害至死,其歹毒的机心令人触目惊心!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不孝有三,无后大”,封建贵族之家自然更重视所谓家族香火的延续。王熙风在贾府独领风骚,样样抓尖要强,但没有儿子却一直是她的心病。她深知“母以子贵”的道理和儿子对于她坐稳当家地位和保障未来生活的重要。无论妻妾,只有生了儿子,才能活得踏实、硬气。小说中至少有两处提到风姐“小产”:第五十五回中,有“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第六十一回,平儿对王熙风的一段劝谏中提到“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自此,凤姐得了“血山崩”,即现代医学称为功能失调性子宫出血的妇科病。对于王熙风求子心切的焦灼,我们可以从小说情节的字里行间感受得到。正是因为王熙风深知有无儿子,决定着一个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和命运。所以,当尤二姐以既成事实的姨娘身份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时,她意识到了不容忽视的挑战,如临大敌。可以说,由贾琏“偷娶尤二姐”事件所引发的是一场王熙凤全力以赴的“机关算尽”的“战争”。曹雪芹用了近三回的篇幅来表现——第六十七回“闻秘事凤姐讯家童”、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这些篇章都在更深的精神与心理层次上刻画了王熙风的狠毒、阴险的个性。
从“讯家童”开始,那凤姐虽怒不可遏,心中倒海翻江,面上却平静如常,行事章法纹丝不乱。她在兴儿的“供状”中不断插话,一会儿辱骂旺儿和兴儿,一会儿又鼓励兴儿讲实话,一会儿调侃自己和平儿,一会儿嘲笑尤氏,一会儿鄙薄尤二姐、尤三姐⋯…直至多方封死兴儿的嘴,谁也琢磨不透她将要怎样对付和处理这场风波。她只是“把眼直瞪澄地对着旺儿”,“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向平儿平淡地说了一句;”你都听见了?这才好呢!
她“越想越气。歪在枕上只是出神”,那纠结于心的恨怨却并没有形之于色的发作。接着,作者用平话传统的套语:“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想这件事竟该这么着才好,也不必等你二希回来再商量了”,作为“快代脉”给读者留下悬念。而其后在小说情节里展现的是席卷荣宁二府的“风暴”:“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弄小巧用借剑杀人”,环环相扣,那份阴晴不定、风波诡秘,让人傢心动魄!作者具现了王熙凤批起这一个又一个波澜的复杂的心理活动,血肉丰满地表现了她“机关算尽”的老谋深算。
精明老到的王熙风很清楚,在封建伦理强加给女性的操守观念里。总妒“是属于“七出之条”之一。“鲍二家的事件”使她悟出了许多道理。本来“攒金庆寿”是她大出风头的好日子,贾琏却偏偏在这时与鲍二家的通奸,被她撞破。她乘醉“泼醋”,大打出手,跑到贾母那里诉委屈,但得到的不过是几句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你放心,等明儿我叫他来替你赔不是。你今儿别要过去臊着他。”(第四十四回)宠爱她的老祖母对贾琏干的丑事,只是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地说:“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第四十四回)男人可以胡作非为,女人却必须恪守妇道,这就是封建伦理道德的陈腐规范。作者淡淡写来,却揭露得深刻无比!这回凤姐不再寄望于老祖宗为自己做主,她要靠自己的手段,把“贾琏偷娶尤二姨”这棘手的问题解决得干净、彻底,就还得从封建礼教中找到充分的伦理依据入手,做到表面上冠冕堂皇,合乎贵族之家的情理规范。
王熙凤从兴儿的“供状”,以及素日耳闻和贾琏当前遇到的贵族禁忌中,至少寻得了三条违礼的根据:
(一)尤二姐自幼许配张华,而张华现已穷得要饭。贾珍出面给了张华银子,尤二姐才得退亲作贾琏二房,这可算得上有夫之妇贪图富贵再嫁。
(二)王熙凤在听兴儿“供状”时,就指桑骂槐地说过,柳湘莲不娶尤三姐,是“这个人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这是明言尤氏姊妹的“不贞”。
(三)尤二姐是贾琏在“国孝”、“家孝”两重违礼中偷娶的。名不正,言不顺,正好被王熙风抓住“违旨背亲”的把柄。
尤氏姐妹在同费琏的小厮兴儿闲聊套问荣府情况时,兴儿是这样评论主子王熙凤的:“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谈到王熙凤的妒忌时说,她是“醋缸醋瓷”,“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第六十五回)。这些“看法”,虽出自小厮兴儿之口,却也代表着荣国府知情的奴仆们对这位当家主子的共识,也理所当然地寄寓着作家曹雪芹对自己创造的凤姐这一不朽的文学典型鲜明的性格形象的概括。
君不见,足智多谋的风姐在计赚尤二姐入园时,是何等的彬彬有礼,巧言说项;穿的是一身淡装,“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级披风”,表明她在“国孝”、“家孝”中的守礼,见了尤二姐,一口一个“姐姐”,满味三从四德,真不愧是贵族之家的“贤德”媳妇。可是,当善良、轻信的尤二姐被骗入大观园后,她立即“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尽知原委:尤二姐“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即张华)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第六十八回)在内,她妥帖地安排了尤二姐,可凭她随意随性摆弄。实际上,她与尤二姐合欢的局面仅维持了两天。第三日,她就派善姐替换了以前伺候尤二姐的丫头,这善姐来者不善,不只总是谩骂侮辱,连生活上也处处作践二姐,对此懦弱、无助的尤二姐选择了忍气吞声。
对外,她暗中作法,一场旨在除掉尤二姐的阴谋在紧锣密鼓中开场了。凤姐先“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叫旺儿“悄悄将张华勾来养活”,并唆使张华状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在都察院大堂上,她先让旺儿、张华唱起双簧,引出贾蓉对质。接着,又大行贿赂,操弄官府——她准备了三百两银子,暗中派人去都察院打点,嘱此案点到为止。真正的重头戏则是在荣国府大造舆论,终于搞得阴云密布,使尤二姐陷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
接着,便是“酸凤姐大闹宁国府”的激情大戏,直闹得宁国府鸡「飞狗跳,“众姬妾丫髮媳妇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竟是何等的声势!贾珍抱头鼠窜而去,贾蓉只能叩头自己掌嘴:凤姐对着尤氏的脸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被人家告我们,我又是个没脚蟹,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规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第六十八回)闹得尤氏只有听其哭骂、任其揉搓,而毫无招架之功、还手之“理”。王熙凤把赶着解劝的贾蓉更是骂得狗血淋头:“‘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贾蓉忙磕头有声说:“婶子别动气,仔细手,让我自己打。婶子别生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同上回)王熙凤就这样一会儿泼妇骂街,一会儿“嚎天动地”,一会儿“又要寻死撞头”,一会儿敲诈勒索,一会儿巧言笼络⋯她那融合着村俗之语的蛮横和矫情,把个宁府搅得浪花四溅,声若隐雷,势如鼎沸!曹雪芹通过这些充满复杂心理活动而又形象逼真、丰富多彩的情景的描摹,使人对王熙凤内蕴丰富的“机关算尽”,有了深刻的认知。在尤二姐事件这一特殊矛盾构成的情节里,她的醋、泼、辣、狠、毒可谓是占全了,可在明面上她又是占尽了“理”。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闹得尤二姐无处容身。
被赚入大观园的尤二姐,已悲惨地沦为任由王凤姐摆弄的“瓮中鳖、砧上肉”。那“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第六十九回)她杀掉对手的大主意已定,就开始“机关算尽”地施用花样翻新的“小巧”,可以说,一切均在她周密的掌控之中:在“老祖宗”面前装作“贤良”,背地里却挑唆众丫头媳妇“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又纵着秋桐和丫头善姐,与龙二姐作对。私下对尤二姐假装体恤实为羞辱:“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逢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父和姐夫有些首尾”,“弄得这尤一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凤姐接既定方略,利用秋桐、善姐等置尤二姐于绝境。最后,请来的胡大医乱用虎狼药,打辦了尤二姐腹中已经成老的男胎,终致万念俱灰的尤二姐“吞金自逝”。前八十回并未说破这胡太医是谁请来的,是谁指使他用堕胎药的。但依风姐的心狠手辣和无孔不入,大家对此会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按理说,一个可以在贵族之家行走的医生,尽管诊病时有些心慌意乱,也不至于连“胎气”和“迁血凝结”都搞不清,因为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而且,他在贾府追究他之前就逃之天天了。此乃悬案一桩!
有评论说,王熙凤整治尤二姐的“思想根源”,仅仅是不愿意在自己夫妻生活中掺进第三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人之常情。王熙凤虽生长于妻妾成群的封建贵族之家,但作为个性强悍、情事排他、唯我独尊的“女强人”,她难以忍受这种现象是必然的。精明如王熙凤者尽管很不情愿,却清楚自己是没有理由阻拦贾琏纳妾的,更何况自己又没生儿子。于是,她让贾琏将平儿收力“通房大丫头”,既便于自己控制,又堵住了贾琏的嘴巴和人们的口舌。可尤二姐的出现,在她苦心经营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尤二姐的悲剧,固然是封建礼教的罪恶渊薮造成的,但却不能说,王熙风所采取的种种毒辣的手段,只是什么“自卫行为“或“防卫过当”,因为王熙风在整个事件中所表现出的非人性的“毒”,是不容回避的!如果离开典型环境的典型性格的本质特征,孤立地从伦理是非观念上评价入物的善思美丑,是不可能作出正确判断的。
确如“脂评”所揭示的那样,“女曹操”是曹雪芹创造王熙风这一多样组合复杂性格的基本的立场,即“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作为荣府贵族的“内管家”,王熙风毫不含糊地代表着贵族阶级的利益,赤裸裸地维护着贵族主子的尊荣,对奴隶实行着严酷的统治。仅从她平时虐待奴婢、奴仆的作为上,就能知道她对下人的刻毒!如对一个被贾琏指令在外“把风”的小丫头,她可以一巴掌把这小丫头打得“两腮紫胀起来”,威吓着要“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没有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把嘴撕烂了他的”,“烧了红烙铁来烙嘴”,“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并真的“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第四十四回)她生病在床,不能理事,王夫人房里丢了茯苓霜,她就要平儿“把太太房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第六十一回)这虽只是说说,人们却能体会到,她作为贵族主子的霸道、冷酷和狠毒。在下人的眼里,像那些小丫头、小厮、小道士的眼里,王熙凤就是凶神恶煞,他们总是被吓得心惊胆额。所以,不少奴仆在背后诅咒她,骂她是“阎王婆”、“夜又星”。应当说,即使是对她的花样翻新的“机关算尽”,也全部浸透着封建统治者典型特性的熟悉的残酷与狰狞。
尽管曹雪芹极其赞赏王熙凤这位有着“男人万不及一”聪明才智魄力的裙衩,尽管他在塑造王熙凤形象时,确实怀有深沉的“都知爱慕此生才”的“主体感情”,但作者又并未因这“爱慕”,而放弃对王熙凤泼辣、狠毒性格本质的揭露和鞭笞,并未模糊王熙风作道德谴责对象的社会典型的真正意义。曹雪芹以“如实描写,并无讳饰”的精细之笔,画虎画皮亦画骨,充分表现了王熙凤性格的丰富性、真实性、生动性和复杂性,使这一典型性格具有了无限的魅力和艺术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