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离世间的纷扰,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捧读《红楼梦》之时,小说中的“精灵”--美丽的女主人公林黛玉,便仿佛踏着缤纷落英,吟着她的《葬花词》寻寻觅觅地向我们走来。那充满诗情画意、竹影婆娑的潇湘馆也随之呈现,我们耳畔也似依稀听到了那孤傲、敏感、纯真的少女在暗夜中低低的饮泣和哀怨的叹息……“永远的林黛玉”就如此真切地站在面前,引领我们走入她的世界。
毫无疑问,林黛玉是一个不朽的艺术典型,是作者倾尽全力精心塑造的极富时代与人生概括意义的悲剧人物。王国维先生曾说,《红楼梦》乃“悲剧中之悲剧也”。那么,林黛玉就是这“悲剧中之悲剧”的主人公。鲁迅先生曾说,《红楼梦》所写的人物,“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那么,林黛玉就是作者写得最成功的“真的人物”。可以说,曹雪芹对林黛玉典型性格的创造,达到了形神兼备的极其完美的结合,成为伟大杰作《红楼梦》文学艺术创作的经典之笔。
“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
身世孤苦、多情敏感的林黛玉,除了与之相依相伴的泪与诗,还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初到荣国府,她曾有过“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第三回)的小心谨慎,但这显然违背了她活泼灵动的本性,她那我行我素、目下无尘的孤傲的性格,以及调皮、巧嘴、灵慧的少女性情很快便彰显无遗。
待薛宝钗来到荣国府后,钗黛两位异姓美女,自然就成为荣国府“众人”关注、比较的焦点人物:“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第五回)另一次下人们关于钗黛性格为人的议论,是通过荣府中的小丫头红玉(后王熙凤为其改名为小红)和坠儿在滴翠亭的一番“私房话”来表现的一一红玉“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玉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第二十七回)
这两节文字,在“众人”和小红口里,赞的都是宝钗,贬的却是黛玉。可小红的猜疑,却是发源于宝姑娘自私的嫁“祸”上。为了自己不至“没趣”,“品格端方”的宝钗急中生智,用“金蝉脱壳”之计使自己摆脱了干系。从中可以看出,宝钗对无关痛痒的小丫头们也存有深藏不露的戒心,即使对下人们的不利于己的可能的议论,也定要想方设法杜绝。见微知著,可以想见。她平时是怎样精心地在荣府营造和“保护”着自己的“形象”。而对黛玉怀有成见的小红哪里晓得,这宝姑娘不只早已听了她们的私房话,并且有了一番远比林姑娘的“刻薄”严重得多的非议!
连贾宝玉尚且认不得他自己房里的丫头红玉,“浑然不觉”的薛宝钗却对她的为人性格了如指掌,而且两个小丫头的这点私房话,竟也上了她的“奸淫狗盗”的“名单”,实在是有失平素“行为豁达”的风度,其所思所想俨然是一副道学面孔!当薛宝钗口唤“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的转移视线的脱身之计得逞后,她得意地“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同上回),却使那“爱刻薄人”的林姑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枉担了“虚名”!至少我们相信,若换成黛玉,她绝对做不出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事情。作者恰是用这含蓄的笔墨,突出地刻画了钗黛不同的处世为人和性格。哪个是真性情,哪个是假道学,哪个率真无邪,哪个心计老到,泾渭分明,“钗黛合一”不得!人们谓宝钗“虚伪”,说黛玉“真诚”,自是不无道理。
我们第一次见识林姑娘的“说话不饶人”和“小性儿”,是周瑞家的送宫花的情节。周瑞家的是小说中最早出场的管家娘子,她是从王夫人娘家跟着陪嫁过来的,是个有头脸的奴才头儿。从她到梨香院和薛宝钗的交谈中,也可看出她身份的不同。在这贵族之家里,奴才们干事都有一双“势利眼”,对各位主子的“孝敬”也要分三六九等,看远近亲疏,这是奴才们处世的“根本”,周瑞家的也不例外。
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第七回)
如果是薛宝钗,以其做人的乖觉,明知如此也不会吭气的,她应对两个无关痛痒的小丫头小红坠儿的私房话,尚且左思右想地“金蝉脱壳”。可“小性儿”的林黛玉,却偏偏“目下无尘”,不领情不说,还定要戳破这层窗户纸,把周瑞家的噎得说不出话来。如此这般行事,自然就比不得宝钗的“大得下人之心”,逃不掉“刻薄”的恶名了。“脂评”“甲成本夹批”道:“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眉批”又道:“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前者(夹批)似是感叹林黛玉的敏感、直率和透明;后者(眉批)则是赞作者笔力尖劲,力透纸背,短短几行字就使林黛玉的个性和内心活动跃然纸上!按理说,黛玉的“计较”并非没有一点道理,特别是当我们在刚看完周瑞家的对主子的娘家人薛姨妈和宝钗的“周到"之后,再看黛玉的挑剔,就会觉得她不过是借机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道出了自己寄人篱下被忽视的感觉。她不想给周瑞家的这种见人下菜碟的奴才留面子,更显豁出她个性的耿直和真纯。
若论小说中表现林黛玉的“灵窍”的开启自如及巧舌如簧的活泼可人的天性,最精彩的章节莫过于“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第八回)。且看其中三例;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说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第八回)
话虽说得振振有词,却能觉察到,她说得言不由衷,并不是实心话,只是随机应变,巧妙地堵回薛宝钗的追问,使人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正如“甲戌脂评”所批:“吾不知颦儿以何物为心、为齿、为口、为舌,实不知胸中有何沟壑!”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温暖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飚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
黛玉磕着瓜子,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目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于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第八回)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是表现颦儿性情最为鲜活、生动的篇章之一。宝玉明知黛玉是在“刻薄”他,却又不好接话,“也无回复之词”,只能憨笑。宝钗虽听懂了弦外之音,却又不好接茬,“也不去睬他”。薛姨妈就事论事地提出疑问,却没料到,这林丫头的利嘴会蹦出如此“礼数”周全的分辩。"甲戌脂评”谓之“用此一解,真可拍案叫绝,足见其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冰为神,真真绝倒天下之裙钗矣!”明明是在旁敲侧击,明明说的是“歪理”,但在读者心中,这巧嘴的颦儿却是那般惹人怜爱。我们不能不感叹,曹雪芹生花的妙笔,把冰雪聪明的林黛玉的魂魄、神韵把握拿捏得如此的准确到位,如此的惟妙惟肖,如此的出神入化!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陡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牌(即开胃)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来可定。”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第八回)
宝黛钗三位主人公在冬日里的这次对酌小聚,被描绘得十分温馨,宛若一幅精美的风俗画。西中人林黛玉那随机应变、巧舌如簧的神态举止和对宝玉无微不至的关爱,都被刻画得活灵活现。黛玉与宝钗、宝玉、雪雁、薛姨妈、李嬷嬷的那一连串的应对令人眼花缭乱,好似她浑身上下都是嘴,怎么说都是她的理。让人实在不能不折服于颦儿的“利嘴”,连平素霸道、倚老卖老的李嬷嬷,都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宝钗也忍不住拧了她的嘴……作者酣畅地展现了黛玉意蕴丰富的个性化语言,突出地烘托了她那令人恼不得、喜不得的巧嘴。
至于宝黛之间围绕“金玉之说”的“情重愈斟情”的试探和矛盾,其根源自然如“脂评”所述:“这是阿颦一生心事。”我们从小说中看到的,也不尽是林黛玉的气恼、矫情、任性和眼泪,还有她的活泼、调皮和专会“刻薄”宝玉的“巧嘴”。宝玉平时也是能言善辩的,可一碰上他的林妹妹,就显得“笨嘴拙肥”,多有理的事也得变成输理的事儿。
宝玉午后到潇湘馆探望黛玉。怕她睡出病来,就变着法子搅她的觉,说是闻到她袖中有“奇怪的香气”,黛玉马上联想到宝钗的“冷香丸”:
(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第十九回)
那宝玉听了黛玉的歪话,又笑又气,威胁着用手胳肢她,“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又赶紧告饶。黛玉让人忍俊不禁的调侃,寄寓着对金与玉、冷香与暖香的讥讽,虽是颦儿性情使然,却大不同于他们为“金玉之说”吵闹的往日,黛玉“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于是,宝玉顺嘴编了扬州黛山林子洞耗子精的故事,吸引了黛玉的注意,驱赶走了她的睡意。我们从他们讲故事、开玩笑、逗嘴中,感觉到这对情窦初开的爱侣在抒发心中深深的爱意!而此情此景中的宝玉决不会因为黛玉的嘲谑而着急摔玉或赌咒发誓,黛玉也决不会跟自己“命中的天魔星”宝玉吵闹上火……这是宝黛爱情留在我们心中的一幅赏心悦目的清纯的图画!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第十九回),是《红楼梦》中描写宝黛爱情的最细致、最欢快、最富生活情趣的优美篇章,他们的“儿女真情”展现着至纯至美至高的境界,非常的纯洁、深沉,动人心扉!那样的笑语欢颜,那样的婉转缠绵,那样的情真意切,真是曲自天成。让人觉得,谁要是忍心拆散他们,就是一种真正的罪过!
在小说中,黛玉的“伶牙俐齿”虽名传荣府,却很少在贾母等长辈面前表现,而只在姊妹群里“称雄”。在“潇湘子雅谑补余香”(第四十二回)的众姊妹的欢聚中,颦丫头的嘴有着极为有声有色的表现。贾母“两宴大观园”之后,诗社“掌坛”李纨邀集大家讨论惜春请假画画儿的事。当讲到刘姥姥时,黛玉的莲花之舌一下子“笑翻”了众姐妹,使她们想起趣味无穷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种种:
黛玉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纨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个上头那里又用的着草虫?或者翎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螳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前仰后合……(黛玉)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李纨笑道:“你们听他这刁话。他领着头儿阁,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一个利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林黛玉早红了脸,拄着宝钗说:“咱们放他一年的假罢。”(第四十二回)
曹雪芹于描绘群体活动的生活画卷非常擅长,不只色彩丰富,个性鲜明,简直就像是从生活中直接截取下来那样逼真生动、引人入胜。他在情节中所展示的艺术空间,总是给人以真实生活神韵流动的美感,并造就出逼真鲜活的生活场景。戚蓼生曾赞颂曹雪芹《石头记》的创作境界,是“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在“史太君两宴大观园"(第四十回)中,作者的传神之笔,把刘姥姥带给大观园的欢乐变成了永恒的乐章。他精到地对在场人物的笑,进行了一一的描绘,使这同一时间发生的各色人等的表现,构成了一幅风神笑貌姿态各异的空间画面。"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与“潇湘子雅谑补余音”,堪称笑的绝唱!而活跃在后一情节中的颦儿的“促狭嘴”,更是被作者表现得淋漓尽致。起初,她把刘姥姥称作“母蝗虫”,并给惜春的画预拟了《携蝗大嚼图》的题跋,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接着反赖李纨把大家带“坏”了;随后,在宝钗与惜春筹划画具、颜料时,又悄悄地和探春说:“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起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引得探春等“笑个不住”。当薛宝钗要拧她的嘴时,她又忙笑着央告。宝钗一放过她,就立刻给宝姐姐戴起了高帽。就连隔世的我们,也体会到了这活泼、巧嘴的小女子的可疼可爱之处。
这场景虽然内蕴着时序的推进,绘声绘色地刻画了林黛玉的口才和性情,其他姊妹的言谈举止。虽也各具特色,但黛玉无疑是这群体中的亮点,整个场景里都充溢着潇湘子雅谑的娇音。应当说,黛玉确有“见一个打趣一个”(史湘云语)的毛病,甚至还会觉得她那样嘲笑一个来自乡下的村妪,有失厚道,而这肯定是“品格端方”的宝钗不屑于做的。作者也恰恰是在这关节上入木三分地表现了黛玉骨子里“孤高自许”的贵族小姐的优越感,当然,我们并不是说,那些笑得前仰后合的其他小姐心中就没有这种优越感。尽管如此,颦儿留给我们的灵慧、娇俏、乖巧可人的情影,还是活泼泼地跃然纸上,感染着我们,主宰着群芳会聚的欢乐气氛,闪烁着这位贵族少女青春气息的灵动和美感!
《红楼梦》里还有一张王熙凤的巧嘴,那是巧在总能哄得老祖宗开心一笑,博得她的欢心。黛玉的巧嘴自然不同于王熙凤。宝钗曾有这样的评论:“世上的话,到了风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世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第四十二回)这并非是林黛玉比之王熙风“技高一筹”,而是因为她们文化品位和内在气质的差异。最本质的是,黛玉心地光明,从没有做过“有心藏奸”的事情,所以,不论她的“嘴”怎样的刁钻刻薄、巧舌如簧,其言行都蕴含着她所特有的纯真少女的稚气之美,唤起人发自心底的爱怜。曹雪芹正是通过这一幅幅流光溢彩的生活画卷,展现着这封建末世贵族豪门的生活景象和世情人情,也包括精雕细琢着林黛玉光彩照人的个性和短促而精彩的人生际遇,使人们不能不对那造成林黛玉及大观园众姐妹这些聪明可爱的年轻女性被毁灭的社会悲剧的缘由,发出愤懑、沉痛的谴责和质问!